蘇瑗
  八月酷夏,駕駛汽車奔向另一棲息之地仙女山,我的情緒高昂,因加入城市“候鳥群”自己仿佛被鷹隼附了體,握住方向盤雙臂像衍生出了翅膀,靈異地將自己的能量直抵四個車輪,車碾地而跑我卻像飛翔。重慶主城至武隆的這條高速路段像一架豎著擺放的巨大鋼琴,暗黑的隧道和陽光照射的路面便是它的黑白鍵了,汽車在這條高速路上疾馳恰似在彈奏鋼琴曲“野蜂飛舞”,車輪摩擦地面的聲音共鳴在曠野、空谷中,遠遠近近的簌簌沙沙,起起伏伏的颼颼飀飀,雄渾激越甚是好聽。風馳電掣的車流像《出埃及記》中摩西帶領歸返故土的隊伍,而我們恰恰是在逃離,故土的燠熱鬆懈了難離的糾結,有條件到城郊做“候鳥一族”當然是優越的選擇,有選擇乃至有優越選擇地活著那是真的好。
  烏江似一條翠碧的哈達獻在眼前,陽光下無影的罡風吹動滿江鱗波泛起有形的昳麗,經過兩小時路程到了美麗的武隆。此刻江風襲來“大氣啊濃又香”,天空陡然間像宕開去千丈萬尋,白雲和藍天深邃著高處不勝寒卻又在召喚你乘風歸去。上仙女山的路彎彎繞繞,海拔高百尺溫度降一度地迎接著我們的到來。汽車像飛艇一樣往雲深不知處鑽,打開車窗,山風徐徐碧樹幽幽,芳草依依煙雲漫漫,物色之動心意搖焉,不竟隨口吟出何其芳的詩句來:一株新的奇樹長在我的心裡了,且快在我的唇上開出紅色的花。
  我仙女山的家在“日邊紅杏倚雲栽”的地方,小小的棲息之地像候鳥的窩。站在陽臺上,抬眼左望但見東西走向綿亘著的山脈,那些並不崔巍的峰巒卻仙氣迷離,霧繞雲蒸、煙霞明滅,山不在高有仙則名。往右看,坐落在山麓的仙女山鎮,方圓幾十里的土地上錯落著歐陸風格的建築群落,阿爾卑斯山腳下那些歐範的小洋樓在仙女山鎮入鄉隨俗,夕陽下、拂曉間,裊繞著中國特色的仙山瓊樓讓這個小鎮楚楚謖謖、斯斯文文起來。誰會想到二十年前這個叫石梁子的地方,如今已石頭開花馬長角。開發將一川碎石大如鬥的石梁子變成了富庶之地,富民政策讓那些黃家大灣、羅家槽、梅家灣等的赤貧農戶,成了名副其實的百萬、千萬富翁。青山欲共高人語,聯翩萬馬來無數。開發成功的仙女山難以複製,這裡仿佛有神祇在庇佑。
  三伏天不需要空調卻需要被子的仙女山,有其得天獨厚的海拔高度適宜人居住,還有北緯三十度一道魔幻線在錦上添花,逃出火爐、熱島的人們到瞭如此清涼神庥之地能不棲息下來?離重慶主城兩百公里三小時車程的仙女山鎮成為主城人避暑休閑的另一個家園已成必然。
  黃昏後,踏著細碎的夕陽走出小區。小鎮的步道在不遠處的山梁梁上魅惑著山居休憩的人們,緩緩的坡度來回不到六公里的距離最適宜步行健身,恰到好處的設計讓這裡充滿著溫婉的氣息,於是這條步道就成了我的最愛。在山居的日子里,幾乎每天我都必去哪裡或疾走或款行風雨無阻。八月的仙女山就是重慶的後花園,從鎮上、市民廣場到山間步道,到處都是熙熙攘攘的主城人、嘰嘰喳喳的重慶話。多年不見的故人在鎮上迎頭撞上,暌違許久的發小在市民廣場不期而遇,老死不相往來的遠親在步道山隈處相逢,走著走著抬眼望見一裊娜的背影,想必定是那位著名的璧人,緊趕幾步一看果然是她……來來往往到處是熟悉的面孔,旮旮旯旯總有相識的人在向你微笑。訝異復訝異、驚喜重驚喜,夕陽在山、人影散亂,游人去而禽鳥樂,煙光凝而暮山紫。
  仙女山可以“秋山翠冉冉”而沒有“湖水玉汪汪”,很難表現“拋歲月,卧煙霞,在處江山便是家”的禪學意境,但是沒有天然江河湖泊的仙女山卻能給人以“人在山,就像魚在水”的感受。因為她的風涼如水,她的月光如水,她的雲霧如水,鐘靈毓秀的仙女山是仁者樂山的理想棲息地,沒有“桃花水暖五湖春,一個輕舟寄此生”又何妨?山間步道蜿蜒著婉妍,逶迤著為宜。遠山佳木秀而繁陰,近旁野芳發而幽香,仙女山的草木棽離,植被幾乎完全覆蓋了山石埃土,成百上千種叫不出名目的植物,默默地完成著歲歲枯榮的輪迴,頑強地在大自然中自得其樂完善著物種進化。山雨欲來,林蛙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趴在路上,樣子腌臢叫聲呱呱,游人扭著腰肢蹜蹜越過,沒人去傷害它。滿坡的艾草散髮著特有的苦澀香味,百草中我最喜聞這種味道,因為它可下達丹田、曲走肝肺、上醒天靈,這種醇厚的草藥濃香能驅蚊祛病辟邪。大自然饋贈給我們的任何東西往往寓意深長,艾草的不爭不搶、不卑不亢、不求聞達於名草、躋身於萱薰之列、雖低賤而有大用,難道我們做人不應向它學習學習?
  步道的盡頭就是小鎮的制高點也是仙女山的半高處,尼采說“打從半高處觀看,世界顯得最美好。”站在這裡往下望,遠處金字塔造型的接待中心已經亮燈,它旁邊的七色天街也在次第閃著七彩虹霓,幾十個小區華燈初上,幾十個市民廣場張燈結彩,笙歌陣陣勁舞熱辣,這時的仙女山鎮在冥茫中生氣盎然已紅透半邊天了。月明星稀,八月盛夏的夜晚涼爽似春風駘蕩,在仙女山的每一夜都能做一個好夢,還能讓人著迷於與清風一起翻書,與清輝一同閱讀,幾年未讀完的猶太人經書《塔木德大全集》,在仙女山的蝸居中我合上了最後一頁。
  一俟主城秋涼便下得山來,哪知山居過後“山人”已不習慣城裡的生活了,中秋一過我又急急地上了山。這時“候鳥群”已飛走,人去鎮空,但卻正逢仙女山一年中最美妍的時節。冷清的街道有如沒有照過影子的小溪般清亮,盛開在空鎮里的花,香得肆無忌憚淪肌浹髓。我家陽臺外便是綿延數里的桂花大道,此刻成百上千株桂花正在怒放。碧玉葉層層中頭戴金冠與秋陽交相輝映的金桂,香艷無比的樣子嫣然成魁,難怪李清照要大贊桂花: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應羞,畫闌開處冠中秋。
  桂花的香味是我此生最愛的花香,它既濃郁又清泚,既高貴又凡塵,甜甜的香、澀澀的味,每當陽光熹微時刻,我便拉開陽臺滑門,桂花的香氣便撲鼻而來,瀰漫在蝸居整日價幽香縷縷馨馥脈脈,蘊藉出室雅何須大的幸福感來。在桂香飄拂的半月中我居然讀完了托洛茨基著《斯大林評傳》,於我只有在仙女山的這個時節才能讀完內容如此虐心的書籍。細想起來如果沒有清幽的環境香飄飄的陋室相陪,怎麼可能讀完這兩部十年都讀不完的書呢?
  我只做仙女山的“山人”不當“候鳥”,這是肯定的了。在這裡置房本是為了避暑,山居過後竟然戀上了它,留別任選,來去自由,因為已將仙女山像一棵樹一樣種在了心裡,即使飄蓬成孤旅,我的嘴上也會為她紅花盛開。
  (作者單位:重慶日報報業集團)  (原標題:仙女山居吟留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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